宇治平等院:攝關政治下的極樂世界模型

歐柏昇
Feb 9, 20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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樹想成已,次當想水。欲想水者,極樂國土有八池水。……眾寶國土,一一界上有五百億寶樓,其樓閣中有無量諸天,作天伎樂。……閉目開目,見一寶像,如閻浮檀金色,坐彼華上。像既坐已,心眼得開,了了分明,見極樂國七寶莊嚴,寶地、寶池、寶樹行列,諸天寶縵彌覆樹上,眾寶羅網滿虛空中。——《觀無量壽佛經》

平等院鳳凰堂仿造阿彌佗佛極樂世界的景象打造。

園林寶樹圍繞著澄淨的池水,水面倒映著池中島上的紅色宮殿與金色鳳凰身影,宮殿內的阿彌陀佛像散發著光芒。見到此景,彷彿已走進了阿彌陀佛的淨土,見極樂世界的寶地、寶池、寶樹,人間的煩惱痛苦盡皆冰釋。

宇治平等院,是由平安時代的關白藤原賴通(992–1074),仿造淨土經典的極樂世界樣貌而打造出來,引導人們觀想,跟隨阿彌陀佛的腳步修行。

平等院鳳凰堂。

攝關政治與淨土思想

藤原北家掌權的攝關政治,在藤原賴通的父親藤原道長(966–1028)的時候達到頂峰。藤原道長以外戚身分權傾一時,空前絕後地成為近乎天皇般的存在。[1]

攝關政治的時期,日本流行淨土思想。道長晚年傾心於來世信仰,建立法成寺。道長臨終時,在法成寺的阿彌陀堂,九尊一丈六高的阿彌陀佛像前,頭朝北、面向西躺臥,緊抓如來手上的五色絲線,在僧侶的念佛聲中往生。[2]源信在985年完成的《往生要集》是該時期淨土思想的代表作,先詳細描述地獄的慘酷,接著「欣求淨土」,並教導念佛的方法。[3]

與淨土思想密切關聯的一項信仰,是當時人們相信,即將進入佛滅後兩千年的「末法」時代。當時,日本僧兵橫行霸道,令人感到佛法衰頹,可能加深了末法時代來臨的氛圍。[4] 在這種信仰氛圍之下,人們非常關注往生淨土之道。

平等院建造的西元1052年,正是時人認為的末法時代元年。可以料想,貴族們建造平等院,是多麽急切找尋死後的安頓。

鳳凰堂阿彌陀佛像。
鳳凰堂內部構造。

國風美術的淨土描繪

通過小橋,走入池中島的鳳凰堂,高一丈六的阿彌陀佛像金碧輝煌。這尊佛像是現存唯一確定來自佛師定朝的作品,以「寄木造」方法製作。佛像的尺寸是根據《觀無量壽佛經》打造:「若欲至心生西方者,先當觀於一丈六像在池水上。」走在池水與佛像之間,這幅具象的經文畫面引領人們學習觀想阿彌陀佛。

阿彌陀佛四周的壁扉畫是《九品來迎圖》,描繪《觀無量壽佛經》的九品往生。經文敘述,人根據生前的造作修持,分為上品上生、上品中生、上品下生……到下品下生的九種類別,臨終時佛菩薩來迎的情況各有不同,往生後蓮花開展所需的時間亦不同。鳳凰堂的這九幅圖,將佛菩薩來迎的隊伍分別描繪出來。

平等院鳳凰堂《九品來迎圖》之上品下生。(圖/維基百科
《九品來迎圖》現代復原。(圖/維基百科

鳳凰堂的牆上還懸掛著52尊雲中供養菩薩,在阿彌陀佛身邊奏樂起舞。其中26尊的原件,目前移至鳳翔館展出,參觀者可近距離觀看。菩薩皆踏在雲端,頂部帶有光環,面容自在。其中多尊菩薩手中持著樂器,有鉦鼓、拍板、鈸、羯鼓、琵琶、琴、洞簫、揩鼓、笙、排簫、箜篌、鼗等,一個龐大的樂團為極樂世界奏響和諧的旋律。

鳳凰堂內的雲中供養菩薩,由左至右分別手持揩鼓、洞簫和琵琶。(圖/維基百科)

鳳凰堂的建築,以及內部的阿彌陀佛像、《九品來迎圖》、雲中供養菩薩,皆被視為「國風文化」的代表作。此時期的藝術風格,由「唐風」轉向「和風」,打造出日本獨有的特色。比如說,《九品來迎圖》描繪日本四季風景,並且使用日本繪畫的形式和技法,是大和繪的濫觴。[5]

這批藝術品至今深受重視,成為日本的代表。10日圓硬幣上的建築,即是平等院鳳凰堂;1萬圓紙鈔背面的鳥,則是鳳凰堂屋頂上的鳳凰像。這對鳳凰的本尊展示在鳳翔館內,即使覆蓋著綠色銅鏽,鳳凰持續以輕盈之姿展翅飛翔。

10日圓硬幣上的建築是平等院鳳凰堂。
一萬日圓紙鈔上背面是平等院的鳳凰。

娑婆世界與極樂世界

平等院的寶地、寶池、寶樹,呈現了阿彌陀佛極樂國土的美好。我們卻也意識到,平等院即使美好,仍然位在娑婆世界。這只是一座模型,我們尚未抵達真正的極樂世界。

這座極樂世界的模型,是供人們觀想,引導人們修行。如同鳳凰堂內的九品來迎圖所描繪,眾生平等,皆能抵達極樂世界,但是生前的修行層次,會決定一個人通往極樂世界過程的難易。藉由平等院這座模型的幫助,可走向淨土經典描述的修行方法。

平等院的建造,背後是攝關家權傾一時的榮華富貴。在權貴驕奢的世界裡,現世的平等為何物呢?然而,死亡不分貴賤,人人皆有死亡的恐懼,貴族更是憂愁於死後的世界。他們追求淨土,而來世的極樂世界是平等的。於是,那榮華的貴族階層,在宇治的河邊留下一座普世的遺產。如今,「末法元年」已過近千年,平等院成為人類共同的遺產,引領人們進入淨土思想的世界。

[1] 保立道久著,章劍譯,《岩波日本史》第三卷(北京:新星出版社,2020),頁111。

[2] 末木文美士著,涂玉盞譯,《日本佛教史——思想史的探索》(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6),頁55–56。

[3] 同上,頁63–64。

[4] 同上,頁56。

[5] 葉渭渠,《日本文化史》(新北市:遠足文化,2012),頁142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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